第15章 瓷国青年的操逼苦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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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上一次和她一起出去,或者说,最后一次和她出去,是六年前的暑假,学校组织的去科技馆参观的活动。那个暑假,和我记忆里的其它暑假一样,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,好像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,很久很久以前,那时候我们向我们裸露的手臂上涂抹很多花露水,于是花露水的香气也成为了记忆里永恒的一部分,伴随着夏季长日独有的昏沉,伴随着昼的蝉鸣和夜的虫声,在所有人的心里渐行渐远了。

  可恶,一到回忆的时候,真的总像假的一样,我日后一次次地回忆曾经与喜欢的女孩共同经历的快乐时光,却已经分不清那如假包换的真实里参杂着多少幻想的成分。的却,我们没有办法证明过去的存在,整个过去,遥远如地平线的过去,只存在于我们的回忆中,而回忆也无时不刻不在衰老,凋零,直到遗忘。在被记忆的历史背后,有着比他精细几十上百倍的被遗忘的历史,那些幕后的历史同台前的一样真实。

  荒谬的是,此刻,此时此刻,包含着所有的过去以及一切即将来临的日子的当下,反而显得廉价。时光!悠悠流逝的时光!为了保存昨日的记忆,你却残忍地把它杀死了。

  在六年前关于那个暑假的无数断续的回忆里,有一段是我和薛书阳肩并肩地走,科技馆的空调开得很足,大理石地砖散发凉意,放假的学生随处可见,他们成群结队,暑假才刚开始。

  这座城市因为火箭而闻名,科技馆里有几乎全国最全的航天展览,各式火箭各式登陆舱各式人造卫星,在玻璃的展示柜里闪光,或者沉默地腐烂,每次看到这些,我总会感到忧伤,而忧伤,我知道,是如同人造卫星一样精细的产物,最终无一例外地向下坠落成忧伤,就像人造卫星一样,而忧伤呢,好像世界的底,穿过它就掉入了虚无。

  我们来到了一个展品前,这是一个飞行器的回归仓,上窄下宽的圆锥型,表面已经生锈了,隔着玻璃,我们可以看到回归仓内部两个逼仄的座椅,无数的操纵杆和指示灯,还有供宇航员排泄用的管道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,几乎不是地球上的东西。

  “真好看。”薛书阳盯着回归仓的双眼出了神,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我正透过玻璃的反光悄悄注视着她的脸。

  “是啊,真好看。简直是精致的艺术品。”

  “呐,这是真的上过太空的吗?”

  “嗯,看介绍上这么说的,应该是真家伙。”我点点头。

  “好酷。呐,我就特别喜欢这种感觉。”

  “嗯嗯,有一种残破的精致美。”

  “是啊,就,你根本想象不到,这个生锈的铁疙瘩,在五十年前上过太空。”

  “太空,感觉是多么遥远啊。”

  “就和五十年的时间一样遥远。”

  “那是最好的时代,你想想,那时候的人们都相信,二十一世纪,人类已经在开发火星了呐。”说到这,我突然再次感到了悲伤,不是来自于自我,而是来自于和眼前这个生锈的回归仓的共情。有那么一刹那,我感到它好像活了过来,扯着沙哑的嗓子,向我倾诉它古早的悲伤和失落。

  “嗯,那,你想当宇航员吗?”薛书阳歪着天真的头看着我,似乎在等我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。

  “当然想了,那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。”

  “真好,我也想当宇航员,真的。”

  “那就加油吧。”

  “嗯,加油!”

  不知什么时候,展厅里涌进来一群小学生,于是这里一下子热闹起来。

  “喂,你看,有宇宙飞船!”

  “哇,你过来看这个!”

  “……”

  我突然感到这个锈迹斑斑的回归仓,在这些孩子眼中,如同是某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,或是一个坠入人间的陌生天使,总之是不属于我们这个媚俗的时代的诡异造物,看着它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关在狭小的玻璃罩里,无数平庸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陆陆续续地从它身边经过,或者看它一眼,或者拍几张照片,如果它那机械的内部构造也有灵魂的话,那么它应该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苦闷,日复一日的苦闷,每天只得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,想着五十年前人类的理想和宽广的宇宙空间。

  但它无法开口,那么我来替它开口,他想说:在地球同步轨道上面对虚无宇宙空间的寂寞,同在博物馆的玻璃罩中面对芸芸众生的寂寞,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寂寞。

  “哎,你怎么哭了啊?”薛书阳看见我噙着泪的眼,不由得吃了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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